病夫治国,乃独裁国家的独特景观。想当年,毛泽东连话都说不清了,但通过对口形,毛仍然具有一句顶一万句的权威,主宰着数亿人口的大国。巴金的晚年,病得比老毛还重。据说,在巴金的头脑还间或清醒之时,曾多次请求“安乐死”,均被拒绝。因为,党不答应,家属不答应,热爱文学大师的人们不答应。巴金经不住人们的极力挽留,只好服从比他个人的痛苦更宏伟更高尚的大道理,就只好表示“为大家而活”。
于是,他仍然作为“娼优所蓄”之文坛的名义领班——中共作家协会主席和中共政协副主席——而活着。许多歌功颂的大戏还需要他的荣誉出场。比如,每年的巴金生日,这位“文坛泰斗”都要在家人和医护人员的精心侍侯下,接受来自独裁权力和文坛戏子们的虚假膜拜,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、特别是中小学生们的祝寿。 2003年,全国同贺巴金百岁生日,巴金被授予“人民作家”的荣誉称号,温家宝亲临病榻前探望。
在中国,统治者与著名文化人之间的统战游戏古已有之,从先秦诸君主豢养大堆食客就开始了。中共是此传统最具有创造力的继承者,玩的既得心应手又残酷无情(与斯大林统战高尔基颇有共同之处),如何玩,全看中共的政治需要。需要点缀时,就是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,摆放在高高的醒目之处;而不需要时,就是一堆碎石烂瓦,弃之于无人荒野。当中共眼中的巴金还有利用价值之时,他的亲人就一定要精心地守候和看护,生怕稍有不慎摔成碎片——哪怕这只古董的内在价值早已死去!
2002年的中共两会,虽然巴金远在上海的病床上,却仍然被北京人民大会堂里的代表们选为十届全国政协副主席。那一刻,把植物人钦定为国家领导人且全力维持巴金心跳的中共当局,继续让整个中国付出“心死”的道代价。
巴金去世后,据《金陵晚报》10月18日报道说:“昨晚7点多一点,记者就得到了巴老去世的噩耗,马上到华东医院,但警卫已经戒备森严,待到许多记者都过来,几名武警也到了现场,把守住医院的两个门,只有上海市政府的车辆不断穿梭,市领导们纷纷来吊唁巴老。门前的记者越围越多,警卫也越来越严。”
中共武警对巴金之死的戒备森严,只允许当官的出出进进,而把记者和公众挡在门外,典型地凸现了被中共供养的最后巴金,他绝非中国的“世纪良心”,而是极权中国知识分子的一面镜子,即作品平平、人格卑微和名声巨大之间的反差,几乎是中国当代知识名流的共同形象。当下的中共高官及文人们对巴金的礼赞,也是这种形象的延续。巴金身后的“巨匠”、“良知”和“旗帜”的评价,凸现的绝非当下知识界对老人的尊敬,而是知识犬儒时代的自我矫情:政治权力的戒备森严、俯身倾顾和贴耳软语,展示着权力俯视下的上等奴性;文人颂歌的华丽艳俗、夸张拔高和虚伪矫情,延续着低贱仰视中的高境界耻辱。
在此意义上,如果硬要说巴金是“一面旗帜”,也更多是放弃独立的中国知识界向独裁强权投降的“白旗”。遗憾的是,经历过太多灾难和教训的中国知识界,仍然把这面“无力下垂的白旗”当作 “高高飘扬的旗帜”,满天挥舞。
2005年10月25日于北京家中
原载《民主中国》